蜡笔小新的小白是一只小狗。我的小白也是。小白妈妈叫“小饵块”,是一只串种吉娃娃,它的爸爸始终不知在哪里。小白有五个兄弟,最小的弟弟生下来就死了。去年暑期,朋友把刚满月的小白抱给小樱桃、小柳树的时候说,因为他们家的小姐姐要去外省上学,以后没有人照顾小饵块和她的狗宝宝,就给我们一只。
小樱桃和小柳树高兴坏了,他们整天守在小白的小纸箱前面,看它,轻轻摸它,喂它喝牛奶。因为它的妈妈是“小饵块”,小樱桃就想叫它“小馒头”、“小面条”、“小土豆”,小柳树坚决要叫它“小白”,不仅因为小白差不多全白,还因为小柳树是蜡笔小新的忠实支持者和不合时宜的模仿者。最后我听见他们叫它“土豆小白”,暗笑了半天,心想小樱桃这回上了小柳树的当了,肯定就简称“小白”了嘛。
小白能吃,长得很快。可以吃鸡肉丁拌饭了,开始啃卤鸡翅膀了。苹果核、黄瓜头、番茄渣渣、包谷棒棒,小白很用心地啃,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。小柳树弄掉在地上的脆皮蛋糕和酸奶盒子,也被它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小白最喜欢下楼玩,开始的时候,上下楼都要我抽它的小圆圆屁股一把,半个月以后就嗖嗖地串下去了。两三个月以后,我们谁都赶不上它,只是它跑出去一段,就要回头等我们,我们不往前走,它就一直等。
小白很认命。白天,我们上班、上学,它只能一直呆在小小的阳台上。小柳树和小樱桃不停地买给它咬胶、狗饼干、小跳球,它不喜欢,只是在阳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,偶尔跑到一个角落的报纸上撒泡尿。晚上就算我们回家了,还要耐心等我们吃晚饭、写作业,洗洗涮涮完毕,才能把它放进家。大概是鸡肉吃得多的缘故,小白的弹跳力出奇地好,一高兴就蹦到我的腰那么高,要不就跳上小柳树的脸和他厮打——小樱桃就会过来救哥哥,三个乱作一团。
要睡觉了,小白自己跑进卫生间,你要是还不把它的小垫子拿进去,它就会着急地催你。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,忘记把小白放进来,小白一直等,到半夜两点的时候,大概实在等不住了,小小心心地哼了一声,我才惊觉自己的疏忽。但是小白一点点抱怨的意思也没有,它很快乐地直扑得我倒退两步。小白,几个月间已经长成力气很大的小伙子了,它孤独地长着,长得那么耐心、那么克制,它开始想念伴侣了。
其实我啰里啰唆说这些,是为了掩盖真相。真相是,家里的老人不喜欢小白,从头就不喜欢。不巧元旦前后小柳树和小樱桃先后犯病,而且都和呼吸道有关联。老外公打着为孩子健康着想的旗号,强令必须把小白送走。我一向是家里最听话的孩子,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目前,而且似乎还有继续发扬光大的迹象。小白就这样被决定了往后的命运。我努力让小樱桃和小柳树相信,小白在龙三叔叔乡下的家,比在我们这里好很多,那里有好多狗伴,有好大的园子,有无边的田地,小白不会再被孤独地关在家里。小樱桃快乐起来,她预言小白会和小狗女朋友结婚,然后生好几只小小白。小柳树好半天不说话,最后发狠地说那我要给小白买好多好多狗零食!好多好多狗衣服!好多好多狗玩具!
忆风开着他的车,和百合一起陪我们到了富民龙三那里。那家人看起来很和气,小两口和一个襁褓中的BB,院子里有大黑狗在狂吠,抗议我们这群不请自来的入侵者。小白吓坏了,回头抬起前爪来要我抱它。男主人过来帮我哄。小白一直都很顺从的,这时候挣脱了拴它的绳子,找到我跟前,又回头去想叼回它的小狗衣服,那件有虎纹的衣服,还是小柳树和小樱桃帮它挑的,小柳树和小樱桃想把它打扮成小老虎。
我想给他们三个合影,这时候小樱桃抬头看了我一眼。相机的预览画面上,小樱桃一脸忧郁的表情,小柳树低头咬着袖子——小樱桃说,哥哥哭了。
小柳树从来没有这种哭法的。他从来都是咧开大嘴就哭,哭完就笑。我抱紧他。我们赶紧出来了。小白,你忘了我吧。
晚上,我把小樱桃和小柳树一个一个放到床上。我是那么温柔,连我自己也很意外,原来我可以这么温柔的。从阳台吹进来一股小小的风,纸片掉落在地上,发出些细细簌簌的声音。我们对视,我把眼光移开。不约而同一起叹了口气,明白过来,再没有小白在阳台上跳高高了。小柳树把衣服拉上去蒙住头,我拉开衣服看到他满脸都是泪。小柳树说,其实他一直在祈祷老天,把送小白的时间再往后推推,可是老天这回不听他的了。
我忍不住对他们说了对不起,我没有办法说服外公,有些事我没有办法自己做主。我不得不骗小柳树,我说,等他们长大些,身体足够强壮,外公就不会担心他们生病,那时候我们就把小白接回来。
小白,两天了。你会好的,是吧。他们会给你更好的、更适合一只狗的生活。至于我,我再也不养狗了。小柳树和小樱桃可以在彩龙社区领养一只,拉布拉多也可以,罗维纳也可以,白色也可以,巧克力色也可以。无论如何,它不再会被送到别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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